音樂史的朵朵漣漪
一大早大家就握緊了手裡的門票,踩著雪朝某個目的地直直的奔去。那股專注,彷彿是要去一場無劃位音樂會搶個好位置。耶魯音樂院四樓電梯門一打開,所有人都爭相踩著九點衝進不大的教室。B教授笑看著喘不過氣的我們,瞄了一眼手上的錶,助教便站起來將我們身後的門關上。
目的地不是場音樂會,是堂音樂歷史課 ; 我們手裡的也不是門票,而是一張張複習的筆記。
不過正在發放考卷的B教授看起來確實像位搖滾歌手。從九月開學時的夏末,到下著暴風雪的期末,他講起課來那份不羈的熱情從不曾改變過。
B教授是一位很有名的教授,年紀輕輕就已經在美國與歐洲發表過無數論文,拿下了許多音樂史研究獎項,也身為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一員。但是他在學生中的名氣不僅是來自他那無底的學問,演唱俱佳的講課,還有登天般困難的功課與嚴格的考試。在入學選課時,他的名字便已經傳到了每位懞懂新生耳裡。
初到第一堂課時,他發給大家的課堂計畫洋洋灑灑:這堂課的目標是學習十八十九世紀作曲家作品,並深入瞭解當時音樂風格,歷史文化,學派和作曲家本身。我們會閱讀歷史文件以了解當時政治與藝術氛圍,審美趨勢和社會型態。每堂課都會有需要熟悉的曲目與讀物,定期考試與曲解功課,期中與期末考,以及兩篇曲目分析論文。「看來關於B教授的傳說都是真實的啊」,我有點被嚇著的想著。可能是感受到了班裡冉冉升起的緊繃感,教授接著說,「學習音樂史像是站在河邊欣賞湍湍流水。我們誰都無法改變它的過往以及流向,但我們要學習的正是觀察。學會如何朝水深處看,學會如何往遠處走」,也就是這一席話讓我咬牙下定了決心。
一週三堂兩小時的課,都是從早上九點準時開始。而B教授從不點名,因為沒有必要。每堂課的開頭都是小考,收回的卷子就是我們白紙黑字的考勤。考的內容是上一堂課以及今天即將要上的課題,平行複習與預習在教授眼裡是理所當然的。在那些晚了一分鐘踏出電梯的早上,氣喘吁吁的我們都只能默默地跟守門的助教一起站在門外直到裡頭的考試結束。
而無論是這些小考,還是期中期末大考都是開放式申論題,沒有標準答案上場的機會。「我提出問題就像是往水裡丟了顆石頭,而你們的答案必須像漣漪一樣,由裡至外的延伸」,B教授是這樣形容他對我們的期待。
而那顆石頭可能是首作品、是位作曲家、是句樂評、或是誰在信中寫過的一句話。我們要提出的不僅是作曲編號、國籍、或年份之類的事實,而是她或他或它在音樂史中的重要性與獨特性。時代的交替,樂派的始末,文化的細微轉化,過去的人事物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身為後人的我們所要做的功課不是滿足於表面,而是透過有溫度的研究,再次給予歷史裡的每一個角色生命力。
這樣的溫柔我們也許只有在交卷後才有心力感受,但是也正是B教授這般在繁重的音樂史研究中仍富有人性的理念,讓我們心甘情願的在一個個早晨跑起來,只願能站在他的身邊一起欣賞那一朵朵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