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樂與香檳
跨年夜,我們開了瓶香檳。比起歡迎新年的到來,更像是慶祝二零二零年的結束。軟木塞也很識相,俐落的離開了瓶口,沒有一點矯情,只是在壓抑已久後喘了一口氣。氣泡在杯裡不停歇的忙碌著,細長的玻璃杯映著電視機裡紐約時代廣場的倒數。五四三二一,我們終於與過去那灰暗的三百六十五天道別。
二零二零年對古典音樂界來說,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一年。一連串的打擊不僅來自事態的嚴重,更源於它的突然。古典音樂圈這幾世紀來緩緩轉動的齒輪戛然停止,世界各地的音樂院與樂團頓時失去了以往與世隔絕般的從容,慌亂的尋找著讓齒輪繼續運轉的方法。錯愕與不安瀰漫在音樂家們之間,新聞也成了琴房裡不請自來卻又趕不去的客人。
「但是,還能健康的演奏樂器,在這生命轉眼即逝的時代,已經是多大的幸運?」,我們邊感嘆邊喝下新年夜最後一口苦澀。如此樂觀的想法不是香檳的功勞,而是音樂家們骨子裡那份堅毅在奮力呼喊。
「樂觀」這個形容詞並不常被用於形容總是嚴肅的守護著傳統的我們身上,但是藏在西裝與禮服裡的是每位音樂家都擁有的那縷陽光。不樂觀怎麼可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不樂觀怎麼會選擇這門專業,不樂觀要怎麼相信自己能用音樂改變這固執的世界?當一切陷入令人迷茫的現實,這份原本不起眼的樂觀躍身成為了推進甚至挑戰齒輪的力量。
將電視轉到維也納愛樂線上新年音樂會後,我有些空虛的起身收拾空香檳瓶與一地彩紙,突然想起那天。
同在冬季的那天,一大早耶魯音樂史教授便迫不急待的與我們分享他的新比喻,「古典音樂本來就不像杯香檳,更像是一本書(Classical music is not a glass of champagne, it is a book)」,因為比起短暫的狂喜,古典音樂更像時代交疊創造出的作品。需要時間創造,也需要時間去了解。
而今天,即便舒適圈已被強行抹去,音樂家們也沒有放棄對分享音樂的執著,堅強的打起精神然後將所有時間投入精進與創新。音樂廳與琴房外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正在轉變。經歷了孤獨與遺憾,我們每一次的交會都不再短暫且理所當然。把酒杯放在一旁,前所未有的真誠,誰都開始樂觀的希望自己還有比讀一本書、聽一首巴哈無伴奏、甚至是欣賞一整部歌劇更長的時間去了解彼此,深怕在沉重的現實翻篇前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對方。
一直以來,古典音樂一邊陪伴一邊記載人類在每一個時代的脆弱與堅強。即便是同樣的樂曲,每一代音樂家們各自的詮釋與人生的集結成就了古典音樂ㄧ頁頁獨一無二的篇幅。永遠都不會有完結篇的它沒有香檳泡泡的輕巧,它背後承載的是人們託付給音樂的所有情感。與時間結伴,它見證多少世代的交替與音樂家們不屈不饒的傳承。而現在它在等待,等待我們在走過這世代的悲歡離合後能寫下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