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與我

 

Bach and me : Thomas Demenga on the Cello Suites - 

對我來說,巴哈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音樂天才。他的音樂是純粹的,省略了生活中肥皂劇般的瑣碎情節。巴哈的音樂擁有某種神聖的特質,值得每個音樂家用一生去不停地發現新的詮釋方式。即使當Swingle Ssingers(史溫格歌手,活躍於60年代巴黎,被稱為人聲交響樂團)用爵士和弦裝飾巴哈的作品,或者Jacques Loussier的三重奏團體Play Bach Trio在巴哈作品加上他們自己的爵士即興表演,巴赫的音樂能與爵士融合一體,被證明是堅不可摧的。我還記得Wendy Carlos在1968年發行的專輯Switched-On Bach使用了穆革合成器(Moog synthesizer, 1970年代風行的電音合成機器)演奏巴哈音樂,曲目包括第三首布蘭登堡協奏曲和平均律。在六零年代,很多音樂愛好者認為這就像是犯罪實驗,但即便如此,巴哈仍然是巴哈,即使加上電音也毫不遜色。如果換成任何其他作曲家嘗試古典融合電音,很可能是無法忍受的。例如想像一下,舒曼的電音大提琴協奏曲, 簡直是災難。然而,多年來我一直在將巴哈的大提琴組曲和當代音樂一起演出。這個月我開始了三場巡演中的第一場,曲目是巴哈大提琴組曲的第一與第六組,以及Bernd Alois Zimmerman和我自己的作品。我發現這樣的曲目安排非常有趣,而且巴哈肯定會對此感到高興 - 在他一生中,他對當時所有的作曲家都感興趣,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同輩有居高臨下的態度。

Bach - Suites pour violoncelle - Manuscript Anna Magdalena Bach

Bach - Suites pour violoncelle - Manuscript Anna Magdalena Bach

BACH THE COMPOSER / 巴哈這位作曲家

對巴哈來說,純粹的音樂似乎像永無止境的瀑布一樣傾瀉而出。如果他找不到原譜稿件(比如他的孩子在玩耍之後放錯了位置),他就索性再寫一首新的。除了身為作曲家接的工作之外,巴哈還抽出時間為他的妻子安娜·馬格達萊娜(Anna Magdalena)寫了Klavierbüchlein,幫助她鋼琴技巧的進步。巴哈運用時間的效率實在令人佩服。除了要整理在萊比錫兩個主要教堂的所有曲目,包括每個星期都要譜寫的清唱曲及管風琴前奏曲,他還必須指導男孩唱詩班唱歌,如何演奏樂器,甚至讀拉丁文。馬丁·蓋克(Martin Geck)在他2006年的巴哈傳記中指出,巴哈被認為對萊比錫極其重要,只有經過市長的批准才允許他出城。

巴哈非常多才多藝,手巧的他機乎能夠修復任何東西。在我看來一個富有想像力的音樂家,應該能夠做的不僅僅是玩樂器。例如,有些弦樂演奏者甚至不知道如何搭琴橋,更不用說替換了。我發現對大提琴的琴橋或音柱進行微調,琴聲上會有很有趣的改變,拉琴的感覺也不同。這顯示了我們的樂器是多麼栩栩如生和敏感,微小的變化就能影響我們的演奏。巴哈對所有樂器的細節了若指掌,他自己幫所有鍵盤樂器調音,照顧自己的小提琴和中提琴。當帶領樂團時,巴哈顯然更喜歡中提琴,因為可以聽到最小的瑕疵並從中提琴位置中聽到每個聲部。

 

RELATING TO BACH / 巴哈的理解

我第一次見到巴哈的大提琴組曲是在1964年。我的大提琴老師幫我報名了由瑞士世博展覽會(Expo Swiss National Exhibition)主辦的音樂比賽,為此我必須學習第一套組曲的一些樂章。這是我最早期的獨奏演出之一,在一個非常黑暗的房間,幾乎看不見 - 和我以前在伯爾尼的演出完全不同。那時我太小了不知道比賽是怎麼一回事,只記得在一個房間裡聽到所有參賽者,在演出之前就像瘋了似的練習,房間充滿了各種雜音,當下我很不情願把大提琴拿出琴盒。然而從那以後,我很享受練習巴哈的大提琴組曲,從來沒有感到厭倦。當我感覺狀態不好時,就會去琴房拉一兩套巴哈組曲,有時甚至是全部。巴哈的音樂能使人放鬆,並宣洩掉壞情緒。拉完後我能感覺到頭腦更清晰,而且整天心情都會好一些。在音樂會上演奏巴哈組曲需要最高的專注力,完全的身體放鬆和最敏銳的思緒,才能將音樂生動地展現出來。巴哈的音樂能和我們對話,溝通,甚至跳舞,任何認為巴洛克音樂缺乏情感的人都誤解了這時期的音樂。早在1720年就開始所謂的Empfi ndsamer Stil(sensitive style, 感性風格)要求內心情感的訴說,以及清楚的情緒對比。我確信,在18世紀古典和浪漫主義時期的人們,就像今天的我們一樣能感受,表達情緒,但要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用音樂表達這些感受,我們必須用完全不同的演奏技巧。在浪漫派的作品裡要求抖音,彈性的數度(rubato) 和明顯的強弱變化,巴洛克作品則需要更微妙的表達方式,如加強每個音的清晰度,Lombardic rhythm(倫巴第節奏, 蘇格蘭切分音)和Notes Inégales(巴洛克音樂中的不等值節奏變化)。另外像譜上的裝飾音和倚音(appoggiaturas)可以讓旋律嘆氣,能最直接的把情感傳遞給觀眾。

 

BACH AND GUT / 羊腸弦

為了盡可能真實地演釋巴哈的作品,羊腸弦和巴洛克弓是必不可少的。大提琴不一定要用巴洛克的風格重建 - 現代樂器也能夠捕捉到當時的聲音。然而,在羊腸弦的演奏中,即使對已經習慣用鋁製包裝的現代腸弦演奏的音樂家來說,也不容易。巴洛克風格羊腸弦的音質具有「木質」和古老的特徵:即使是空弦,也能呈現出全新的聲音世界,無法與現代的鋼弦比較。我很喜歡這種聲音 - 演奏時好像能感覺到到巴赫用他善良而嚴格的表情凝視著我。

 

REPEATS AND ORNAMENTATION / 反覆以及裝飾音

有些音樂家不喜歡巴哈舞曲樂章裡的反覆記號。我個人很喜歡所有的反覆,因爲當我拉第一次時,就好像在一個微弱的光線下穿過了一個房間。第二次反覆時,我像進入同一間,但不同的是,這次我手裡握著火炬,可以在樂章的結構中發現更多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我可以更準確地感覺房間的大小。我可以走得更輕鬆更快一些,甚至可以停在一個地方,只是為了更近距離地看一些細節—  這次我感覺就像在熟悉的家裡。我們應該小心處理任何裝飾音的使用,大提琴家安那·比爾斯馬(Anner Bylsma)曾經告訴我,他已經不能「添加任何能夠使這音樂變得更好」的東西,所以他寧可放棄。這當然有一定的根據,但並不意味著我們應該放棄演奏所有的裝飾音。我建議在反覆時可以去掉裝飾音,因為重複第二次時裝飾音聽起來不夠自然,像故意添加上的。但是,如果演奏者在第一次中添加自己的一些裝飾,或者即興一小段,聽眾就不一定知道他們正在聽裝飾品,因為他們會聽到這是第一次。或者甚至第二次反覆時可以選擇拿掉一些音,也可能有驚人的效果。

 

ARTICULATION AND HARMONY / 音色以及和聲的詮釋

從巴哈的年代起,不管是安娜·馬格達萊納(Anna Magdalena)的手稿或其他尚存的影本都沒有真實的標記出巴赫喜歡的弓法和指法。因此,在獨奏會演奏巴哈作品時,我會適時的依自己喜好去演奏很多不同指法和弓法。當然,我還是最相信安娜·馬格達萊納(Anna Magdalena)的版本,但當時她有這麼多孩子要照顧,手抄過程難免被孩子打斷,不小心在手稿上抄寫錯誤也是有可能的,這就是為什麼有手稿上有這麼多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正確的」弓法並不是至關重要的,重要的是對整個曲子的清晰理解。當談到弓法時,最簡單好拉的弓法並不一定是適合曲子的解決方案。在巴哈的作品裡,聲音的清晰度和譜上的音樂元素決定了正確的弓法。了解如何分配弓的重量和重音,尤其是在舞曲樂章中,是很重要的。錯誤和過多的重音,或者唱太多的legato,都是不恰當的,會立即給聽眾浪漫樂派的感覺。由於譜上缺少低音和弦,巴哈的和聲必須由演奏者在腦子內部聽到,這需要花一點心思才能理解做到。例如,我們經常在拉某個音符就好像它是主音(雖然不是),只是因為和弦的其餘部分不存在譜上。關於這點,我們可以研究 巴赫為魯特琴而作C小調第五組曲的錄音。仔細聽,很容易聽到明顯簡單和聲的變化,但通常可能是錯誤的,巴赫在這個組曲中使用的隱藏和聲是富有想像力的令人驚嘆。事實上巴哈本來可以寫出更多的和弦和雙音,來消除所有和聲的疑慮,但對他而言,這很可能是作曲練習的一部分,用最少的音符來表達完整和聲的練習。當然,這就需要演奏者有相當足夠的分析技巧,才能以正確的方向來詮釋這些模棱兩可,和聲標示不清楚的段落。

THE FEEL OF THE DANCE / 舞曲的風格

我聽過很多優秀詮釋的巴哈演出,但是缺少了一絲舞蹈的感覺。關於這點,我們可以試著想像第一個弱起拍好像是跳舞舞台上的第一步,而不只是正拍之前的八分音符,那麼無論是悠閒的Allemande還是輕快的Courante,從一開始曲子就會有舞蹈的感覺。我們經常聽到Sarabande的速度太慢了,好像變成組曲的慢版(Adagio)一樣,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只需要想像一下第二個拍比較大步的悠閒的步伐就可以。僅僅知道Allemande來自德國而Courante來自法國是不夠的,直接閱讀那個年代的文獻對於詮釋最有幫助。以巴哈來說,作曲家兼音樂理論家約翰·馬特森(Johann Mattheson)提供了所有需要了解的信息。他的書“Vol vollkommene Capellmeister”中包含了對每個舞曲風格的精彩描述,而且這本書起源於那個時期,對於每個學習巴哈作品的音樂家來說,這是一本必讀的書。

 

FINAL WORDS / 結論

我對每個大提琴手最重要的建議是,盡可能經常地演奏巴哈組曲。每一次都應該從頭開始,研究手稿,嘗試不同的速度和裝飾音,以及不同的指法和弓法。仔細思考過這一切後,我們才能更接近巴哈之所以創作的唯一的目標,引導演奏者和聽眾確實地走向音樂的核心。


原文由Thomas Demenga攥寫並發表於Strad.com。此篇翻譯由Monica Yang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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