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家為什麼要盡全力？

那天，她的臉色不太好看。

站在台上的她表情也很難看。

我們知道剛剛的演奏她很不滿意，因為從她開琴的時候就已經用全身表達不情願。雖然只是大班課，但是當台下坐著自己的同學老師時，壓力總是特別不饒人，大家都理解的。上台之後，她更是無法掩飾自己的緊張與不樂意。教授知道她只是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即將出糗，所以用態度掩蓋不安。教授微笑的要她不要想太多，我們也紛紛給予戰友般的掌聲。

但是隨著曲子開始，她的表情仍沒有好過。懊惱從雙手蔓延到臉上，緊皺的眉頭無聲的大喊著不滿。教授的笑容也漸漸失去優雅弧線，勾勒出少見的嚴肅。

曲子結束後，誰都不記得剛剛的演奏如何只覺得如坐針氈。

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的表情更是難看。

沉默了一會，教授終於開口，但不是對著她，而是轉頭看著我們，「你們知道嗎？你們在台下，觀眾們在台下，其實都是在同一個空間裡。如果有天因為某些原因讓你就是不想站在那個位置，那個時候請你們想想為什麼我們還要坐在這裡聽。」

不是對音樂或技巧的批評，是對缺乏音樂家精神的提點。

不是苦口婆心，是當頭棒喝。

做為音樂家的我們，總在自我肯定與自我懷疑中來來回回。誰都不願承認自己期待被肯定，但是誰都想要用音樂感動別人。站在台上感受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誰都會覺得有些無助。這麼大的舞台，我們到底能做什麼，我們到底要做什麼？沒找到答案的人板著臉上台，把自己藏在冷漠與抱歉的神情背後。有些人則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走上了台，把我的詮釋是傲嬌還是驕傲的問題留給了觀眾，更不用提重頭到尾彷彿只是配角的無辜音樂。

「音樂家們在人前盡了全力這世界好像也無動於衷，那為什麼要盡全力？」

當我們被這個問題矇住雙眼時，沒能注意到的是台下那一雙雙眼睛給予我們的不僅有注意力，還有時間。

對，就是誰都害怕失去卻對它的流逝束手無策的寶貴時間，無形且無價的生命組成。

開始演奏的那一剎那，音樂家們手上就不僅有樂器，還有所有聽者的時間。二十分鐘的奏鳴曲，或是兩個小時的音樂會，分分秒秒都是人生一個篇幅。可以強韌精彩，但也可脆弱虛無。「我還沒有準備好」，「我今天不想演」，都不是輕視時間的好理由。音樂家精神就是曲子開頭到結尾都一樣重要。即使充滿擔心，即使出錯，即使心有不甘，在時間面前我們都不該有面子問題，只該成熟的放手一搏。

深呼吸然後把眼光放得很遠很遠，看到所有人的終點時，就會知道盡全力是音樂家們要做的、能做的、應該做的。因為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瞬間，音樂會把它感動人力量的力量借給不曾輕言放棄的音樂家，那一個瞬間便永永遠遠的留在聽者的記憶裡。時間被音樂延展開來，打破定律成為生命中罕見的永恆。

那樣奇蹟似的刹那，就是音樂家們盡全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