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範右肩夾琴左手拿弓的時候，大家都笑了。

不是因為他滑稽的模樣而笑，而是由心而生幸福的笑了。

那是一堂大班課，全校的師生們都聚在了一起。台上同學正使盡全力撐住微笑。我們都知道比起不認識的人們，演奏給自己親近熟悉的人其實最令人緊張，同校同門同學們更總能夠帶給我們最大的壓力。

因為特別重視，所以特別賣力。但用力過頭的我們其實都身不由己，將音樂原本的從容硬生生勒住。自尊心跟所有對自己的期盼搭上一台不受控的列車，橫衝直撞的來到曲終。那天台上的同學正是這樣。即使已經結束，他的雙手仍舊緊繃的顫抖著，漲紅的雙頰寫滿了對自己的失望。台下的我們面面相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教授身上，教室安靜的只剩他開琴的聲音。

「其實你，」教授打破了空氣中無形的休止符，「很厲害。」

不相信這份誇獎，亦或不願承擔的同學尷尬的連忙搖頭。

「其實我們都很厲害，不然你用右肩夾琴，左手拿弓看看！」然後他便真的將琴夾在右肩膀上，左手拿起了弓，開始嘗試演奏了起來。

「哎呀，真難！」他笑了，我們也都笑了。

「這就是我們最一開始學琴的樣子，你們還記得嗎？」教授問。

說實話，我忘記了。

說實話，想起來的時候我感到了驕傲，以及一點委屈。

學會好好拿琴之後，接著學會的事就是自我檢討。因為只有能夠不斷自我檢討的音樂家才有進步的可能。一遍又一遍反覆，一天又一天賦格般的鑽研每一首曲子，直視自己的極限，義無反顧走在前往最佳詮釋卻沒有盡頭的路上。

開花結果的背後是穩紮穩打的根，但紮的越深，就越需要獨自面對無與倫比的沉。無論是在琴房裡的挫折，教室裡的失誤，演出比賽中的失常，都要趕緊成熟的揮一揮衣袖，左肩夾起琴右手拿起弓，咬牙繼續努力。「別人都在前進，還不夠茁壯的我有什麼資格停下？」

一直以來只專注於那片天的我們，向教授投以了急於學習的目光，卻發現他正指著我們 — 因為努力而忘記呼吸、忘記休息、忘記應該要以自己為榮的我們。

在這個理所當然要努力的世界裡，竭盡全力仍是件帥氣的事。看著台上汗流浹背的同學奮力將自己的所有放進音樂裡，沒有人覺得他的那般付出是理所當然。他只是在用全力講他的故事、我們的故事、一個我們用了一輩子努力變得更好的故事。有點勵志，有點冒險，有點浪漫。是個值得我們引以為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