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始於獨處
還記得疫情剛爆發時,面對看不到盡頭的隔離,有人懷念著過去的歡騰、有人盼望著未來的團圓、有人投身於烘培,但音樂家們在這時終於能揚眉吐氣,因為我們習慣孤獨,甚至可以說成功的音樂家們必須孤獨。
忍受且享受獨處是音樂路上一道看似能輕易跨過的坎,但是卻有多少人會在這分道揚鑣。很多人嚮往舞台喜歡人群,所以踏上自認是命運的路,但很快的他們便會發現一人一琴的琴房裡並沒有聚光燈也沒有觀眾,只有自己與自己。然後就是日復一日的打磨,把執著、後悔、盼望、驕傲全部寄託在音樂裡,只求音樂承擔得起我們的重量,只求站上舞台的自己足夠堅強,離開舞台的自己足夠瀟灑。
舞台上的十分鐘的確值得我們無懼困難的去追求,卻有多少人無法忍受那寂寞的十年。琴房再安靜,腦中也有無數聲音向我們討要著說法:「為什麼我要在這獨自努力?為什麼我不能參與外頭那明亮又繞鬧的世界?我要怎麼相信付出與犧牲都會有所回報?」而透過那一縷縷想法,有人會發覺自己的可怕、可憐、可愛,或是可塑。可怕在於那股想要就此全部放棄的衝動,可憐在於無人可依靠的現實、可愛來自掙扎之後對音樂複雜的愛,而可塑是發覺自己在這一切孤寂中也能催生了誕生於「無趣」的想像力。而正是那份想像力賦予了我們的詮釋成為獨一無二的可能性。即便已經有數以千計的其他音樂家們演奏過相同的曲子,富有想像力與自我的詮釋都值得一聽。
我也曾經站在放棄的懸崖邊,咬著牙卻故作輕鬆的說:「 我不認為這世界上還需要一位平庸的音樂家(I don’t think the world needs another mediocre musician)」強忍的眼淚來自音樂家們的慣性自責,滾燙的溫度來自不敢說出口的委屈與倔強。從幾歲開始就學會默默關上門打開琴,然後開始反覆練琴跟修正、進步與退步、自我安慰與嚴厲批判。不許委屈、不准委屈、沒有資格委屈,所以年輕的我們輕易的學會了尊重舞台,卻到老了才終於接受現實:站在光裡的人,身後少不了黑暗的影子。
人都趨於群體,尤其是在失落的時候。我們會情不自禁的想要分享、想要傾訴、想要知道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覺得困難、想要在他人身上找到出路或解方。但是即使有人可以陪你練琴,也沒有人可以陪你上台。無論是勤於帶孩子上課的家長,忙於練琴的孩子,以及走過同一條道路的老師們,有多少人都因為懷疑著或懷疑過自己的選擇,所以偷偷尋過近路小路,但是大吵大鬧之後,回過頭也得回到那一人一琴的角落直面自己的不足與矛盾:我們想要自由、想要成就、想要以自己為榮。因為急,所以我們看不起獨處的緩慢,等不及技巧與音樂敏感性的累積,所以想到提到說到練琴總是首先感到焦慮與抵抗。人們之所以逃避獨處,是因為我們不願獨自處理內心的恐懼以及外在的問題。音練不準譜背不好等等,我們將這些問題與練琴視為一體,所以我們本能的抵觸,卻沒想到我們推開的是我們長久以來苦苦追逐的。
在看似黯淡琴房裡,只要足夠堅持,我們會發覺自我價值以及選擇權就藏在練琴的核心裡;在看似封閉的琴房裡,我們是自由的。因為沒有人引導,我們才能自在的作選擇。只有在獨處時我們才有時間跟自己對話,通過一次次的自我問與答,將苛刻化為能夠包容不完美的寬廣。真正的了解自己的極限並與之和解,我們才有可能成長為更成熟的音樂家,成為獨立又有趣的靈魂。